連結是同行分享的心靈課程中的一個訓練過程,希望我用心理治療的視角分享看法;我用文字描述,若可以理解的話,不必點開,因為聽完身心會很難受。
錄音檔中,一位男性學員,在講師激烈的鼓勵下,要求他重複吶喊「我是一個善良、勇敢、負責的男人」,中間有時夾雜質問、鼓勵、要求他加強表達,運用團體強化,在將近三分鐘內,喊了50多次相同的話。
在完形治療、心理劇、催眠治療中,有概念或意圖可能相似的做法;治療過程中,如果有機會聽到案主分享一個有力量的狀態、或碰巧說出了一句堅定的話,治療師會邀請其多說兩三次感覺這句話的情緒、姿態、和身體感受,這是為了深化這個倏忽即逝的內在資源。
但不會像心靈課程這麼多次,這麼多次是非常疲憊的,人處在身心高度激發的狀態,負責理性思考的前額葉沒辦法運作,所以自我意識很難整合這些狀態;時間繼續拉長了,高度激發的身體能量耗竭後、會開始進入休眠模式,這種模式人會比較抽離,情緒或身體感受會變得模糊、感受不到,心理學稱為「解離」,這種解離狀態會恍惚、出神,容易接受暗示。
心理治療並不促進解離,心理師尊重解離作為人的一種重要防衛機制,只是一直解離的狀態很危險,且無法消化創傷和任何資訊;遇到解離時,我們的工作重點在回穩,讓對方可以安全、穩定地回到當下。
據聞,這些課程會長達數天,每天12小時高度相處,這樣的結構會促進很深的團體意識,潛意識會融合成一團,團體會變得很有影響力和信任彼此,不知不覺分享非常深的秘密、鼓勵、催化彼此的正向狀態。這像是跨年倒數、或參加營隊,會有一種生命共同體的感受,融合狀態並非不好的,我們人類都需要融合的感覺,那讓我們被理解、被陪伴,因此能回到生命早期、像個孩子的狀態,身為孩子,我們可以信任人、可以長出很多內心的可能性,但這種狀態,也比較沒有自我的防衛。
當有一個強力的領導人,帶著強烈意圖,就比較容易成為船長和嚮導,影響眾人。不論哪一種助人關係,甚至是親密關係,可能都要思考當自己試圖幫助對方時,那究竟是誰的需求?
The David B. Keidan Collection of Digital Images from the Central Zionist Archives (via Harvard University Library)
1923年神學哲學家Martin Buber提出I and Thou的哲學,思考到我們面對另一個有靈魂的人,究竟是把對方當作物品、還是一個完整的人?心理治療從那之後,便不停思考助人者的需求會怎麼影響對方,我們坦承也覺察自己的需要,也不停思考對方真正的需要,避免自己的需要遮蔽了對方的需要,避免利用對方的需要滿足了自己,而因為對方本來就具有完整的人格和靈魂,成為對方生命中船長和嚮導的不會是心理師,而是對方自己。
最後,我個人覺得善良、勇敢、和負責不會口號喊一喊就成真,如果可以成真,我相信世界上不會有貧窮、戰爭和全球暖化。
綠野仙蹤裡有一頭膽小的獅子,他本來擁有勇氣,但在一次驚嚇經驗中,失去了。於是和桃樂絲踏上了旅程,尋找奧茲大王給予勇氣(有趣的是,奧茲大王其實是用雜技的馬戲團助手,因機靈便佞,招搖撞騙地,被當做了有「魔法」的全知者)。但獅子沒有發現,旅程上發出嘶吼嚇退野獸、在險境中背負大家走過危險,倚賴的便是他的勇敢,他本來就有,只是無法相信自己。
錄音中的男性,願意傾聽別人建議、花費時間和金錢,投入到一個陌生的團體,在當中發言、試圖改變自己,對我而言,就很為自己負責和勇敢了。
如果有從此課程獲益,我為其祝福,也有許多人感覺從這些課程中得到幫助,這些主觀感受沒有什麼好爭論質疑的;只是我的選擇會是:希望他找到一個課程、教練、心理師、或重要的人,不是讓他以為他沒有,所以填塞給他,那其實是另一種打壓,讓他覺得自己就是需要被拯救。而是可以陪伴他克服過往創傷,那些讓他以為自己很糟糕的創傷記憶,而發現他本來就具有勇氣的人。創傷心理治療的觀點是,很多力量、美好特質,是一個人本就具有的,但創傷會障蔽這些,讓這些特質長不出來,所以治療者不是填塞、給予者;而是發現、除障、灌溉者。
歸結上述,在這樣的課程體驗(?)中,(我的)心理治療會這樣想與做:
心理治療會盡力讓一個人維持在內在小孩、自我、保護者所有防衛機制都能夠被尊重、共存的狀態,「懶惰」有時是一種重要的自我保護、「悲觀」有時幫我們做最符合現實的判斷、「懷疑」讓我們保有自我。
所以會鼓勵人好好休息睡覺、喝水、吃飯,有力氣時再來做心靈工作,如果身心瓦解了,那治療師會協助安心、穩定,不繼續催化;所以在效率上,確實會比起強烈催化的作法,需要更多時間,但只強調催化時,一個人的內在傷口被迅速揭開,很高的機會會二度創傷。
心理治療的哲學對上下關係是敏感的,當有特權聽到一個人的脆弱面,治療者所說所為,究竟是基於誰的需要,把對方視為滿足自我的「物」,還是互為主體的「人」,會是一部分重要的自省。如果告訴對方是錯的,自己才是對的,要聽自己的,那不免讓人聯想到威權、暴力的創傷本質。
我所選擇和相信的治療學派對人類是樂觀的:你本來就足夠美好,活著就很了不起,如果需要更多力量,我相信修復過往創傷,你會想起來原本就有的力量、也接納自己的脆弱;接納自己的不勇敢,也是一種勇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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