希臘史詩中,荷馬的奧德賽(Odyssey)和伊里亞德(Iliad)是西方文學最早的作品,也是許多文學的兩種原型,奧德賽書寫了希臘大英雄奧德修斯,在結束特洛伊戰爭後,流落異世界,去海的盡頭、展開十年的漂泊,那是一個人在環境、時空上的流浪與所見所聞,最後歷經千辛萬苦地到家;伊里亞德書寫了希臘聯軍圍困特洛伊城、最後木馬屠城的經過。前者是一種向著未來的移動,有此特性的文學作品像是唐吉軻德;後者是困在原地,往過去和內心走,例如魯賓遜漂流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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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創傷呢?創傷治療是什麼?創傷治療兼具著上述兩種特性,既是前行、也是回溯,你一方面在當前的人生中活下去,克服流浪旅程的苦痛;但這些苦痛,卻驚人地相似,映照著那圍城中的過往傷口,在線性的移動中,隨時會掉入過往的斷裂,於是,受創傷所苦的人,會不停在現在上學、上班、戀愛、育兒的日常裡,為Deja vu的感受所囿,甚至氣餒地認為,自己從來都沒有走出來過,陷入強迫的重複。
當你走入創傷治療的旅途,會有幾個重要任務:
創傷知情:治療師會帶你認識自己怎麼了,創傷如何影響了你?如何影響你的生理疼痛、注意力(有許多ADHD診斷者後來發現是PTSD所致)、失眠、憂鬱、強迫症;影響你的人際和親密關係;甚至你和主管的關係,都可能受某種權威或暴力創傷的影響。當這些症狀可以被發現、被命名、被收編到PTSD的影響後,你會得到一種新的理解和釋然,也得到了控制感。
症狀管理:接著,要開始學習怎麼應對這些創傷帶來的影響,有別於過去下意識地忽略、壓抑、迴避、或用成癮的方式代謝應對;創傷心理治療會開始學習用更有效率、更安全、也更直面的方式因應,這過程會慢慢拓展調節情緒的技巧,增加情緒的耐受度,試著想像情緒是流水,情緒的耐受度像是河道,受過創傷的人河道有許多淤泥,不論好的或壞的情緒,只要多一些,就會覺得被淹沒了,就算是收到正向回饋,整個人會不自在、尷尬、突然冷卻、僵住。
打開創傷記憶:你會開始重述某個創傷記憶,但這一次重述,有別於我們到佛堂、寺廟、教堂前的宣洩,不是一股腦地倒垃圾;也不是淡漠地像看小說一樣,說著他人的故事。你會保有情緒和理智,同時在當下、也連結得到過去,陪伴過去的自己,完成當時未能完成的行動,譬如保護自己、戰鬥或逃跑。這一個過程像回到地獄一樣,你會需要一個嚮導陪伴,那需要專業的心理治療工作者,且最好他受過創傷治療學派的訓練(我會在日後介紹怎麼找治療師和各種治療學派),更好是他自己接受過這些心理治療方法,也就是他自己被人帶領走過地獄。否則極有可能會情緒崩潰、再度受創。而這個重述至關重要,他會讓這個記憶可以減敏感、回到時間之流裡,像把玻璃碎片一一撿拾起來,模塑回原本的、或嶄新的樣子。
生活重建:帶著治療的成長,重新回到生活,有人會帶著新的視角看待生命;有的人會解脫過往動彈不得的恐懼;有的人會離開舊有的毒性關係,建立新的關係;也或許發現更多創傷回憶因為情緒耐受度增加的關係,慢慢被挖掘出來(別害怕,有些反覆受創,而有複雜性創傷的人們常會有這個發現),得已被治療撫慰。
奧德賽中,奧德修斯失去的不只是他的王國、妻兒,他也失去了他的身份和名字,他失去了「我」的一切,這是許多受創者的一種感覺,失去了自己的一部分,不知道「我」是誰,堅韌的生命或許會用各種替代、蜿蜒、扭曲的路活下去,但失去「自我感」的苦只有經歷過的人才能夠描述,希望受傷的人,都能踏上旅途、找回自己、平安回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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