寫催眠主題,讓我想到前年在診所開給同業的創傷課程中,其中一堂課在講催眠,行銷當時用「療癒魔法」去推,我實在是非常害臊;於是我特此在課程中和同行夥伴分享,面對創傷,魔法其實是一萬次的正拳、一萬次的揮棒、反覆的練習,讓治療技術成為肌肉記憶,絕不是什麼魔法,對我而言,催眠是一種注意力轉換後帶來的意識、狀態的變化,也不似玄學、靈性、能量等領域神秘。所以用這篇文章介紹和澄清,讓有意圖想要藉由催眠幫助自己的人,可以有個參考。
我喜歡的治療師Erving Polster是一位完形學派的大師,空椅技術就是完形治療的招牌技術,他會端出兩張椅子,讓個案嘗試扮演不同的內在聲音,讓彼此對話。那讓人更能覺察自己矛盾的心情,看見自己怎麼困住自己,但這些治療技術有舞台演出的感覺、他和自然而然的人際互動有所區別,每當治療師說出:「我們做個實驗吧!」,那就讓治療的對話瞬間變得突兀、失去連續性、失去真實感,比起搬一張椅子、讓內在的不同聲音說話,Erving Polster更喜歡把這些技術藏在一般的對話之中,譬如聽到個案是一個怕事的人,突然講了一句勇敢的話時,Erving Polster會說:「你可以再說一次那句話嗎!那讓我印象深刻!」,進而讓對方察覺自己潛藏的力量。我試圖學習和做的催眠治療也奠基在這個信念上。
催眠是一種意識狀態的轉換(前世今生、空中漂浮的我不會、也不懂,無法為大家說明...),你有沒有過開高速公路時,因為專注、視野限縮到眼前三個線道的車距,完全沒有留意到速度感,其實是走在平面道路的兩倍;或走進電影院,聞到爆米花的氣味、感覺絨布座椅的觸感、燈光關掉、投影的鏡頭發出光芒,你的身體會不自覺地放鬆、心跳和緩,進入一種接收的狀態,忘記時間的流動。或滑手機,不知不覺就過了好幾個小時(所以手機是很可怕的催眠師)。這些都是注意力的轉換、高度聚焦在某些訊息後,帶來情緒和身體狀態的改變。治療師藉由語言和非語言溝通,讓個案可以進入到催眠狀態,進而前往自己期待的狀態裡,簡單舉例,可能是藉由話語引導,幫助對方放鬆、放下防備、接受正向的暗示。
催眠狀態是一個人處在專注、又全然放鬆,能夠高度接收訊息的狀態;很像電影全面啟動(Inception)在做的,他們試圖進入小老闆的夢境,進入潛意識中,植入重要的信念,讓其選擇走上自己的路,放棄公司的繼承。,因為在潛意識中接收到的訊息,會深深影響一個人的行動,而催眠狀態就是能和潛意識溝通的狀態;但催眠沒有那麼侵入和違反道德,因為:
要植入的信念,是個案提出來,請治療師幫忙的;
催眠過程中,個案其實是高度專注、沒有睡著、清醒的狀態,所以會知道治療師正在邀請自己做些什麼。每個當下的行動都仰賴自主地合作。
而能夠讓人進入催眠狀態、進而接受後續的暗示,仰賴治療師的語言溝通和非語言溝通;語言包括了Yes Set、隱喻、故事...(還有非常多語言結構);非語言包含了身體距離、聲量、聲調、肢體動作、韻律,非語言溝通就像是和一個人的邊緣系統(情緒核心)溝通。催眠師會不停精修這些技術,直到通透,好帶領個案進入催眠狀態。
補充:Yes Set是一種有韻律的排比句型,三句一組,在許多詩詞、交響樂中,都有這種排比的語句,疊加感受和情緒、促進感動,增加說服力。譬如下面的示範:
「當你找一張舒服地椅子坐下,你可以感覺地板碰觸到你的腳,椅子撐著你的骨盆,椅背扶著你的背脊,沒有任何需要用力的地方。你聽得到我的聲音、聽得到窗外的聲音、聽得到寂靜時的呼吸聲,你可以持續經驗這種聲音的變化;帶來一種平靜而好奇的感受。」
或某前總統候選人的語言中,也可以發現這種排比,「各位OO鄉親,我們280萬的市民,我們要拒絕貧窮,我們要拒絕又老又窮,我們要迎向繁榮、迎向富庶、迎向光明,好不好!」、「在我的心中整個OO對外面所有的來往,沒有一個敵人、沒有一個對手、沒有一個陌生,全部城市,全部國家都向我們OO開放,好不好」
這些溝通的技巧,就像古希臘亞里斯多德發展出的修辭學,差別只在於意圖和用途;修辭學在於辯論、激盪出真理;政治人物會用在說服選民、籠絡人心;而催眠,用在和個案潛意識溝通、找出療癒的資源。我自己並不總是做催眠,除非個案有需要,我會邀請,或對方主動提出要求,我最常用在幫助放鬆、找到內在資源、疼痛催眠、緩解暴食、減緩面對創傷的痛苦等用途。
講述這麼多治療學派,我最深的信仰其實是長久信任、真誠、有愛的治療關係,我認為療癒的神明佇立於兩人之間不放棄地理解。那裡沒有神秘的萬靈丹、消除記憶的忘情診所,只有努力找回身體感受、找回話語、找回安全感、有能感、希望、意義,不亞於西天取經的漫長旅途,尤其在面對複雜性創傷時,更是任重道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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